当下中国——回首2018

一

2018于中国政治，是转折之年。

3月修宪，废除国家主席任期限制，世人目瞪口呆。

六年前，很多人满怀希望，以为中国会有威权过渡到民主。过去五年，很多人还没有放弃希望，看到反腐卓有成效，耐心等待。可是修宪，让很多人彻底失望了。

中国社会各界精英，体制内官员、国有企业高管、民营企业家，更不要说知识分子、律师等，突然形成一个广泛共识，那就是：他真的不行，中国需要出路。

泼墨，是2018的隐喻。这是天意。皇帝新装大游行，一定会有那个孩子说，他什么都没穿呀！真话如此有力，掀起旋风烈烈，只因民心向背。

历史逆流，体现在民企生存艰难，公民社会倍受打压，也体现在违背党内基本共识。违背改革开放共识，对文革情有独钟。违背集体领导共识，7月之前新闻联播主角只剩一人了。最后，连废除终身制的多年共识都要打破。

当元老们忍无可忍奋起抵制，很多人突然发现，原来最高权力没有那么巩固，没有那么强大。体制内裂痕越来越清晰可见了。

转折点还体现在贸易战。修宪之后，以英国《经济学人》的系列文章为标志，整个西方世界突然发现，中国不再朝着文明方向，而是正逆转为个人独裁的咄咄逼人的帝国方向。这是贸易战的世界背景。

1980年代，西方对中国抱有希望，以为改革开放渐渐融入文明潮流。即使八九之后，老布什悄悄来北京示好。美国支持中国加入WTO，给中国技术、资金。可谁曾想，中国没有走向民主法治，反而要倒退了呢？

贸易战是中国经济衰退的主要原因之一。人们突然感到失去信心，前途渺茫。一个国家，信心很重要。虽然美国很多人反对川普，但他有一大批铁杆，这些人信心满满，足以带动整个国家充满能量。而中国，人们看不到希望。很多优秀的国民逃离了这片土地。

二

如何认识当下中国？后极权，是当下中国最重要的现实。

核心弱。领导者注定一代不如一代。皇权时代，皇帝会选一个能干的儿子，反正江山是自家的。专制体制决定了，提拔驯服的后继者，驯服者比前一代更平庸。

没有威权主义，未来也不会有。威权主义的核心是“威”，有强大的领导者，如蒋经国，穆巴拉克，因其强大的威权，骨子里的自信，所以容忍一定的司法独立、私人媒体、社会团体乃至独立政党。共产主义国家没有一个经历过威权过渡。结束的模式都是脆断。

意识形态衰竭了。八千万党员有几个真信共产主义？阶级斗争成了历史记忆，计划经济早已远去。试图祭起民族主义大旗，可中华传统与西方来的共产主义显然不兼容，孔子像搬到天安门不到一百天又被悄悄搬走了。

意识形态千疮百孔，面临左右两面的挑战。佳士工人运动背后，左派把共产主义当真，他们说，我们才是真共产党。右派把民主、法治、自由当真，拿起法律的武器，推动社会进步。真，如此有力。

社会治理失败。2018再度聚焦疫苗受难的孩子，痛心不已。在中国，疫苗不是偶然事件，而是几乎年年有。猪瘟肆虐，很多病猪流入食品市场，连双汇这样的大企业火腿肠都查出了病毒。毒奶粉假疫苗地沟油，连年不绝。芬太尼规模生产多年，难道只害美国人？

各级官员一说维稳，无比积极。可说到民生，社会保障，大病医疗，食品安全，他们麻木冷漠，不负责任。因为权力来自上面，不是来自人民的选票。

它仍然试图控制一切。你以为你只是信仰上帝，与政治无关。他们却要焚烧你的十字架，上门胁迫你签保证书不再信基督。你以为你只讲讲段子，无关政治，他们却注销你的微信号。无意中一句话带了敏感词，就被禁言了。所有独立的，人格、思想、行动，都是它的噩梦。独立本身就是反对。

然而，它的控制能力有限，挡不住公民社会成长。

权利意识继续觉醒。2018年老兵争取合理待遇，佳士工人争取结社，卡吊司机争取合理价格，段友们发出一致的滴滴声，基督徒牧师们联名申明立场，P2p受害者建起了电报群。

虽然很多人被删贴被销号，可无论如何打压，多少人力、机器监控，自由的信息还是广泛传播。越来越多的人觉醒了。有朋友担心，说中国太可怕了，我说，没那么可怕。

技术进步促进了公民共同体成长。登山爱好者，卡车司机，民办教师，退伍老兵，老乡，同学，一个微信群就是一个准组织。和几年前相比，公民相聚方便多了。

709打压人权律师就像一个烂尾楼。如果以死磕法律和公共表达作为标准，经历五年打压之后，人权律师不是减少了，而是增加了。很多公共事件，不断有勇敢的律师站出来。即使被判刑被吊照的律师，大家没有恐惧，而是继续努力推动社会进步。

2018寒流阵阵。民企要退场了，高考要政审了，政法要学枫桥了，领袖要定于一尊了。可这些寒流皆强弩之末，遭到抵制。春天已经不远，中国不可能回到过去。完全不可能。

最重要的是，恐惧在减少。专制的根基是恐惧。镇反、反右、文革，奠基了专制。1989强化了恐惧，一代人从此远离政治。而今天，遭遇打压也只是躲一躲，不会从此放弃理想。公民社会力量不是在削弱，而是在成长。

三

中国向何处去？体制外成长出公民共同体，是中国道路。

展望2019，经济压力持续加大，边疆问题令人忧心，文明大潮越来越惊涛拍岸，专制裂缝越来越清晰可见。它总有一天会土崩瓦解。那时我们面临一个怎样的中国？

是到准备的时候了。

我们相信，中国不会陷于混乱动荡，中国一定有光明美好的未来。这是信仰，坚定不移。

中国和苏联不一样。当年苏联转型，不期而至，没有政治经济准备。专制回潮势所必然。中国不然。我们有四十年经济准备，体制外成长出私有财产和市场经济。我们也有四十年的政治准备，体制外公民社会在成长。

一代又一代仁人志士前仆后继，虽一次次失败，可我们更有力量。这力量不是金钱，不是暴力，是道义，是人格。 每次奋斗和牺牲都埋下了希望的种子。

愿2019是公民社会成长的重要年份。我们不是旁观者。我们不等待。逼迫总是难免，但专政并非万能，空间总是有的。政治就是公共服务。以公民的身份，向下扎根，服务社会，努力帮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，在服务社会过程中彼此发现，以公民的身份联合。

不再绝望沮丧，不再一盘散沙，我们携手前行。

我们坚信中国会更美好，坚信明媚阳光，闪耀在每个灵魂深处。我们将更奋力前行。努力帮助贫弱者，受难者。坚信自己不孤单，我们正在见证公民社会成长，越来越多国人正在觉醒为公民。

宪政民主，世界大潮。共和之声，百年回响。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，我们不是旁观者。我们是建设者，担当天命，开拓新路，迈向美好未来。恳请所有同胞，和我们同行，把公民的身份、权利、责任当真，从匍匐的臣民，站立成大写的公民。

一起努力，改变中国。

公民 许志永2018.12.31